Erio

被吞的某《导言》见豆瓣:https://book.douban.com/review/13800058/

读解埃尔达精灵的律法问题(4-3):B. 伊缀尔和法的终结

说明:1. 这一部分是该系列第四部分《再论埃尔达分工》的第三节的B小节,以被抛入费艾诺开辟的命运中直接承受创伤的伊缀尔的抉择为例,以理解《风俗和法律》中涉及的埃尔达性别差异的意义,以及中洲神话在问题意识上的发端,以及诺多族历史原则的解体,这一篇和A小节中对加拉德瑞尔的讨论共同构成了费艾诺的诺多族之历史原则(法)在个体成长(A)和历史变迁中(B)的终结。

在此处,我们最终和本系列开篇所提到的《托尔金的树叶》第二季第五期下半场所讨论的律法问题对接(地址:https://y.music.163.com/m/program?app_version=8.7.65&id=2507190715&userid=323358847&djId=3945835974&dlt=0846

本文采取一正一反两个方式进行论述,正面包含对该问题的直接解释,反面主要指的是对误解的反驳。

2. 再度强调,一切争论限于观点,不包含任何人身攻击。

3. 带有明确出处的引用是我引证的支持性文献,不带出处的引用一般是我试图反驳(少部分是支持性)的对象。

4. 感谢贴吧盗门大和紫依的翻译,以及Adelaide大大文章的启发。


四. 再论埃尔达的分工——在Gender意义上

3.Galadriel和Idril——You shall not pass, 你的法在此处终结

B. 分工的问题的告一段落——诺多之法的历史终章

女人的天赋是被男人启发而拥有洞见,天性是为男人生孩子,学习没后劲,经济独立是屈从于雇主”(43号信)。为什么银足智慧美丽、特钢唯一女儿、破城时激烈战斗能文能武,鼹鼠却有刚多林继承权?·······为什么王女砍死巫王却不当王,“不和男人争锋”、只想嫁入刚铎?为什么明明叫【美丽安】环带却在辛葛死后失效?为什么露西恩打败魔苟斯、贝伦挡住她让她魔法不能发挥,但是命运却在贝伦身上,歌谣叫《贝伦与露西恩》而非《露西恩与贝伦》?

其余两对完全是生拉硬凑,伊缀尔之前看不出什么大女人的性格,城破那天剧情需要,突然就变得A的一比 然后又回到了小女人的剧情 一个劲都是图奥要出海,伊缀尔就得陪着 有个版本里她还被丈夫给抛下了 这剧情真迷

而是人性中拥有野心和欲望,我当然支持去追求更高尚的境界,去超脱,但不能假装它不存在,尤其是在女性当中。

作为一个人,她应该可以拥有野心、权欲以及其他可以被看作缺陷的品质。她可以追求更超脱的境界,但那应该是在认识并承认自己人性中本身的缺陷并加以克服之后,而不是阉割掉女人属于人的一部分,认为她没有这种东西,如果有,就是堕落的表现。

因为有着围绕市民社会意义上的独立人格的追求,加剧了死的物和物中抽象出的绝对抽象的观念对人的统治,于是真实人性的后果是,人之Si:

在我们今天,并且尼采仍然从远处表明了转折点,已被断言的并不是上帝的不在场或死亡,而是人的终结。这个细微的,这个难以察觉的间距,在这个同一性形式中的隐退,都使得人的有限性变成了人的终结。

新的相同的诸神早已使未来的海洋上涨了; 人将消失。远非上帝之死——或确切的说,在这个死亡之后,并依据一种与该死亡的深刻相关性。尼采的思想所预告的就是上帝的谋杀者之死;就是人的面目在笑声中爆裂和面具的返回;就是时间的深层之流的散布,人感到自己被这个深层之流带走了,并且人甚至在物的存在中猜想到了它的影响;这是大写的同一之返回与人的绝对散布的等同。(福柯,2016,p.390)

人将被抹去,如同大海边上沙滩的一张脸。(同上,p.392)

人变成了关于分工社会中各种地位和法则幻想,幻想着在自己建起,并自己立法的帝国中。成为皇帝和“女王”,至少也是个“A的一比 ”的“大女人”。这无非意味着人将被抹去,因为,“新的相同的诸神早已使未来的海洋上涨”,在新时代的狂暴巨浪中被淹没。这个神话中展现出的第二世界看上去只是第二世界,它满足的好似是作者的幻想的愿望,于是它也被许多人当作满足其愿望的抽象的乌托邦。他们希望与他们自己相似的角色、有共同点的角色能够在第二世界中实现他们的自己在第一世界中没能充分实现的愿望,把与他们有共鸣的角色称作“丰满真实的角色”,把满足了他们愿望的故事称作“HE”或“符合人性”的故事。

但是,我们必须要说:认为对于这个故事和“人性”本身的理解有它自己的基础,而生活则另有基础——这压根就是谎言。我们认为的所有该被认可的东西,来自我们所处的历史,如果我们不正视这个历史的矛盾,将这个第二世界仅仅当作逃避的港湾,那么他们终将失望,因为托尔金是在现实的矛盾中展开他的神话创作的,所以他的神话是对现实矛盾乃至悲剧的揭示,只不过不是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的象征性的揭示,而是关于他的语言所处的历史的总体的揭示。在这个神话中的一切矛盾,对读者一切冲击,乃至不舒服的地方,是对已然被“进步的神话”凝固了思维的人所拥有的观念的冲击,正如本段开头所揭示的,所有认为这个“无继承权”和“不当王”“A的一比”的讨论毫无疑问的建立在现代分工社会的基础上。“继承权”和“王权”被这些人理解成了和现代意义上的法权原则相同的东西,剥开来看是对某种物(货币)的抽象的所有权。人(精)的一切存在都只有在这些抽象的权利中“变现”,才算是对其价值的肯定。无论她们是“智慧美丽”“激烈战斗能文能武”“砍死巫王”“打败魔苟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为什么必须得换成“继承权”和“王权”?回答无非是只是,我们所能想到一切原则,乃至“人的本性”“属于人”的一部分都在分工社会中被定义,都必须换成交换价值,只不过在这个第二世界中,交换价值的表现形式是某种“王位继承权”罢了:

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Marx&Engels, 1848)

而在《风俗与法律》中,我们看到诺多族关于王位继承法的真实考量:

埃尔达相信,哪怕在合法或者必须的情况下,杀戮的行为也会削弱治疗的能力。和伴随着女性特质而来的任何特殊能力相比,nissi在这方面的长处更多地被归功于她们远离狩猎或战争。实际上,在危急时刻或殊死抵抗的时候,nissi战斗起来也很英勇,而且相对于在人类当中看到的情况而言,精灵男子与没有生育过的精灵女子在力量与速度方面的差距更小。

实际“王权”本身包含的原则与一系列和这个伤毁世界较量的机制,即“治愈”性的机制都相反,王权不仅在名义上包含着对战争和杀戮的领导,还包含着关于王权的抽象的斗争,包含这生命绝对彼岸之物的抽象的占有和追求。它无论如何都会部分地伤毁生命。它不应该交给nissi(女性), 更不应该作为什么功绩的交换价值。如同之前的所有文字所表达的内核:诺多族出奔的历史原则,即费艾诺的法就是在分工、断联的情况下对物抽象地占有,以及由此产生的对所有权的争夺。在这个神话创作文献的历史考证中,这种占有原则最早发端在图尔巩对刚多林的封闭中,所以下面的情况发生也就并不奇怪:

这不,有一版“Turgon是费诺反出维林诺的坚定支持者”吗……虽然今版宝钻他恨死第一家,但可能在刚多林成为火海的时候,还是稍微理解了一点追宝钻的心情。不过我说,Turgon在今版宝钻是真的太憋屈。不想来,被亲情裹挟着来,没了老婆,来了躲起来,天天派人回维林诺,然后船全被掀了,妹妹死在自己面前,给父亲收尸,看着兄长王旗折落,外甥背叛城池陷落。虽然都是大乐章的工具人,惨度还是各有区别。不就是必然陷落的城池吗,又不只是刚多林被咒了,泪雨必然失败,誓言必定成空,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坚定反出维林诺!

无论早期还是后期,图尔巩最终都选择以律法的形式确认自己对自己所造所建之城的所有权上,所以尽管他对费艾诺的态度会有所变化,但是毫无疑问,他们共同的被卷入一个历史原则中:

这同样邪恶的阴影正降落在每一个诺多精灵心中。(HOME12: 2-2)

当然,伴随图尔巩一直共同经历着一切灾难正是他的那个本该有“继承权”的“唯一女儿”伊缀尔,她作为费艾诺之誓言所带来的律法和历史终端的人物,是中洲历史书写中的第一位女性,由她来为这段历史写上原则上的终章,不是什么超越性的“命运”和“偶然”(尽管有朋戈洛兹在书写中的一次又一次预兆,也不能影响这个命运本身在构造上是纯然内在的——是在历史经验中可以得到因果解释的),甚至不是什么值得被争抢的“天选之光荣”。这是她自己向外开启的内在必然性。和费艾诺多么的类似,她也是自幼丧母的“被褫夺者”,和加拉德瑞尔是多么的类似,她的名字就是“才华横溢”,难道不该一样也是“有野心”的“天选之女”?

她的名字是伊缀尔,是远古时期的精灵少女中最为美丽的几位之一

国王之女的智慧远超一众精灵女子·····她高大又美丽,有着战士般的体格,一头金发如同流淌的黄金。(HOME4, 3-16)

但图尔巩之女伊缀尔比刚多林的全部奇观更美,她被唤作“银足”凯勒布琳达尔金发如同米尔寇获释前的金圣树劳瑞林。(《精灵宝钻》第十五章)

乃至小托发现:

“Lastly may be noticed the description of Idril Celebrindal in Q II (p, 177) - tall, 'well nigh of warrior's stature', with golden hair: the prototype of Galadriel (HOME4,p. 143 )

与加拉德瑞尔一样,她“能文能武”,金银双色,乃至圣树之光也被形容于她。但是她应该彻底地被认为“没有人性”“不像人”。是吗,是的!她甚至没有被记载有过任何关于继承权或别的什么东西的野心,以至于有些完全处于市民社会观念操弄下的人只能脑补,都这么优秀了,还能不争?

如果非要剥除这种“爹味”,我和我朋友的理解是伊缀尔不喜欢鼹鼠是鼹鼠威胁了她的继承权。😪图尔贡则完全没有“我需要明确我的继承人”的意识,于是刚多林变成了“王甥”派和“王孙”派,天长日久就出事了。😪😪😪

可惜历史上不是只有围绕着权力斗争的原则,也不是所有人生来就要争夺权力展现自己的完整,之所以会这么想,因为他们认为世界就该是“分工的”“断联的”“分解为原子式的相互敌对的个人的世界”。所以,他们在这个意义上和他们追求的全部自由和创造力,乃至“公正”都相反,在这样一个原则之下,我们看到的都是自由创造的反面。

但一家和三家有分歧的地方在于,三家并不认为克服这种恐惧的方式在于获得自由与创造,所以托老将三家设定为有着思辨与哲理性的氛围。一定程度上三家是托老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出口,特别是看到牙口和女智者的辩论后我更加确定了这个观点。虽然托老没怎么提到梵雅族,但从三家(主要是钙奶和牙口)的各种表现里,能窥探一二,他们同样也是充满热爱的种族,但同时能够接纳无常这个事实,所以外境无论发生过什么,他们都能苟住并包容。这并不影响他们想要追寻美好与超越,但这美好只能是维拉赠予的,所以诗意与感恩一定是梵雅族的主题(诗意来源于热爱与超越的意志,而感恩来源于维拉的馈赠),以至于托老用高贵这类词去形容他们,正是因为他对这种宗教观念的肯定。

我们同意这里的全部观点,只是要打掉这里绝大部分的对立,自由和创造要维持自身的前提就一定要进入到“思辨”领域当中,必须具有“反思性”,必须能够接受“自由”概念在实现过程当中所遇到全部阻力,这个运思过程难道本身不就是“创造”?

§ 158 因此必然性的真理就是自由,而实体的真理就是概念”(黑格尔,1997,p. 324)

§ 160 概念自由的原则,是独立存在着的实体性的力量。概念又是一个全体,这全体中的每一环节都是构成概念的一个整体,而且被设定和概念有不可分离的统一性。所以概念在它的自身同一里是自在自为地规定了的东西。(同上,p. 329)

自由与必然,创造和赠予,思辨和现实,内在和超越,这一系列人为设置起来的对立面同时都是彼此包含于对方:如果我们的自由仅仅是“自由地”占有物,那么诺多族的历史证明的无非是:这种自由无非实现了自己的命运。同样如果创造是以占有为目的,那么创造将会彻底成为现实生活的反面,将会彻底的塑造一个抽象的必须占有的对象,这是对所有生命和生活的否定,面对一个看似必然的必然性;我们如果仅仅是为了证明我们“不被命运所主宰”,那么命运就会被你自己创造出来。最终,我们可以认为凡雅族代表一种超越性,但是这超越性从来都和加拉德瑞尔以及奈丹妮尔所带出的原则一样——是反思性的,是内在于世界当中具体的现实内容,并对这种内容进行肯定和接纳,乃至当作“赠予”。

作为最“凡雅”的诺多的伊缀尔(就算是在血统上),我们从历史的内在视角中可以看出,这个凡雅族的形象带来的从来不是字面上的、和权力及荣耀乃至继承权相关“高贵”,而是自我流放,是和弥瑞尔一样“承担本不该承担的”。

费诺是少有的如人类一般很早意识到无常这一事实的精灵,托老给了必死人类一个开放的结局,但没有给精灵(其实末日终战的设定相当于一个开放结局,但过于苍白和浅显)。

一家有着极端浪漫主义的家庭氛围,这种浪漫主义是中性的,不仅仅代表着对美好的憧憬,还代表这其他一切想要超越的愿望(包括野心),是酒神精神的体现。这种浪漫主义发源于对生活的无限热爱(比如喜欢漫游,热爱自然,恋父,HoME里面一家的七个孩子各个都有可爱的小名而且也更喜欢用母名),但同时又能更容易体会到无常、恐惧与悲伤,因此傲慢就出现了(其实梵雅也很傲慢)。几乎所有人都说诺多很骄傲,费诺最骄傲,我觉得吧,这种骄傲是对所热爱之物无法永恒存在的自我说服和防御机制,它来源于恐惧和不满,也催生出对自由与创造的向往,即抛弃易逝的曾经所爱之物去寻找新的所爱之物。

可以说,一家这种“对美好的憧憬”构造出了一个又一个在光之下的造物,这种热爱最终成为了关于所有权的不满,这种超越性是从内在产生,却不能维持自己的内在性,最终成为了绝对抽象的理念——关于精灵宝钻所有权的誓言和法,热爱自然和漫游变成了“统治一方疆土”,“恋父”变成了“争夺父亲的爱”或“服从父亲的法”,体会的到无常的必然性,却以自己的全部行到将自己拉向了“必然性的无常”,所以诺多之法最终要抵抗“无法永恒存在”,因为争夺又导致“防御机制,它来源于恐惧和不满”,于是“抛弃易逝的曾经所爱之物去寻找新的所爱之物。”进入到无限增殖同时却对所有权的自我保存(Kapitalismus), 因此这种“恐惧”是对永恒生成的真正恐惧,是对有限性、内在性和真理的畏惧。而凡雅族尽管除了埃兰薇之外好像“傲慢”的躲在高山之巅,但是诺多族的历史中,他们的继承者:无论是三家还是伊缀尔都承受着历史中最多的内容。

伊缀尔的母亲作为凡雅族最先以生命见证了费艾诺造出的“必然性的无常”(虽然不同于前面三位,她和他可能压根就没见过,她是完全被“抛入”他给出的命运当中的),伊缀尔和费艾诺同样忍受着失去母亲的所谓“大乐章”的命运,她选择的却是“Amor Fati——爱命运”,在她那里诺多族的命运和诅咒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反倒是那个要征服命运的鼹鼠迈格林才对她来说是阴影。除了“incest”的老生常谈以外,他们之间真正的对决不在什么“继承权”上,而是迈格林灵魂上是个诺多,按照文本的历史考证,诺多族的原则是从他身上产生的。迈格林, 白手起家,正如费艾诺最早也是“平民工匠”,前者把自己的表姐,后者把自己的宝钻当作神秘超验的彼岸。但在伊缀尔自己那里,没有什么对“封城,牢笼的”怨恨,而是刚好相反的开启一条和前面两位诺多历史的原父(分别是写作顺序和故事发生时序)不同的道路,这两位无论是不是平民身份,总是“向上的超越”,向更高的权力原则进行挣扎奋斗,所以他们和什么“平民”“proletariat”毫无相似性,他们只是在既定框架——物的统治中寻求对自己身份提升。

伊缀尔比诺多族最美的城市“刚多林的全部奇观更美”,于是她选择“免冠徒跣”甚至蓬头垢面,她是王的女儿,于是成为了人们的乐子:

“她也在暗中嘱咐人们,假如这座城到了背水一战的地步,或图尔巩遭到杀害,他们就要聚集到图奥和她儿子的身边来。人们对此都是哈哈一笑满口答应,但又说刚多林会像塔尼魁提尔或维林诺山脉一样屹立长久。”(《刚多林的陷落》——失落的传说版本)

尽管这里是一个第二世界,它可以滤去对第一世界的经验表达,因而不会在经验上的“对ji女的同情”

托尔金是基督教徒,所以他不可能写出《茶花女》或《娜娜》那种对ji女的同情,《双城记》想必也不太能。正如法国贵族无法理解平民吃不起面包,雨果讽刺教士对路易十七的同情,强行将托尔金的一些观点局限于历史也是对历史的偏颇。

但是,伊缀尔在作为诺多族以占有原则父性律令中所处的境遇和那些被迫出卖自己的“ji女”无异——都只能在地下乃至黑夜而不是煽动性的演说中行律法不容之事(更何况根本没有法限制费艾诺的出奔),却有现实的“来自父的法”阻止伊缀尔悬置封//城//之法。甚至,她在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古老诗篇中的原型可能就是一个“ji女”:

只因为你,还有难堪咒骂,

激烈羞辱;人们轻视我

出言不逊。我忍不住流泪。

内心伤悲。······

如今,她的贞洁在何处?哪个更好?

保持沉默还是如是说出?若我讲出

真相,大卫之女会遭石刑处死。

即便如此,也好过

隐藏她的罪过;作伪证者

人人憎恶,长期遭人唾弃

终其一生。(古英语颂歌《Crist A: 降临颂》171-174a, 187-196Aa, 沈&牛,2021,p. 289-291, 这首诗的104-105行即Eala, Earendel(Crist)——中洲世界的灵感来源)

大卫之女(St. Mary)和图尔巩之女就是共同体之外的黑夜,就是被动地被律法排除的存在,和弥瑞尔一样,都是“非市民社会的市民社会阶/级”,这同样是她自己选择的,因为她早已看到费艾诺开启的,由图尔巩的判决体现的律法内在的张力,她以“思辨”看到了这法和命运的自我解体。她甚至要为sha了自己姑姑的凶手埃欧尔辩护,因为诺多族的判决和律法本身——分裂、“分工、断联”,对立、原子化,争夺统治权才是根本的、自我否定的危险,这是被历史产生出来的埃欧尔的来源:

“我不会与你争辩。守护你那不见天日的森林的,只有诺多族的剑。你在荒野中游荡的自由,是拜我族人所赐,没有他们,你早就成了安格班地穴中做苦工的奴隶。我是此地的王,无论你愿意与否,我的判决就是律法。”(分工原则:分工实为权力)

“那是亲族残杀结出的恶果”(分裂,争夺所有权)——《精灵宝钻征战史》第16章

以争取自由为目的诺多族在此完全适得其反,我“自由统治一方疆土”意味着你“必须服从我的判决”,我“失去了母亲(乃至双亲),感受到无常”,你们就“随我血流成河”的去征服命运,哪怕你们也得因为我而“经历无常”。这就是诺多族历史原则奥秘,这刚好不是“酒神精神的体现”,在自己给自己嫁予的王国和所谓“命运”中,当自己的“罗马皇帝”,所思所为全是关于所有权的梦幻——尽管是实在的梦幻:这是恰恰是制造幻象的日神原则,所以在迈格林这个精神费家眼里:

最吸引他目光的是王的女儿伊缀尔,她坐在王的身旁,像她母亲的族人凡雅族一样发色如金,在他看来,她就像是照亮了整座王宫大殿的太阳。(同上)

因此,用“浪漫主义”来评价他们是准确的,但是这种浪漫主义很难说是“中性的”(它和文学艺术上的浪漫主义运动不一定相关):

另⼀⽅⾯,它也可以是苦难深重者、挣扎者、受刑者的那种施虐意志,这种⼈想把他最个⼈、最特殊、最狭隘的东⻄,把他对于痛苦的实际上的过敏,变成⼀种有约束⼒的法则和强制,他把他的形象,他的受刑的形象,刻印、挤压、烙烫在万物上⾯,仿佛以此向万物报复。

——尼采《什么是真正的浪漫主义?》

同样是“经历无常的被褫夺者”,费艾诺和迈格林选择的道路是将痛苦变成“法则”——诺多族的历史法则。伊缀尔看到的虽然同样是亦然被赋予的历史命运(这是有费艾诺之法构造的),同样是一种悲观主义的态度,但这是在历史中走向未来的超越性:

还可能有一种全然不同的悲观主义,一种古典悲观主义······我把那种未来的悲观主义——因为它正在到来!我看到它在到来!——命名为酒神悲观主义。(同上)

这种超越性是对内在原则的绝对坚守,这位迈格林眼中的太阳——刚多林最美的造型,自己熄灭自己,自己走向解体——敢于投身一个卑贱的凡人音乐家(音乐正是酒神的艺术),于沉入命运的深渊中去,于是她和加拉德瑞尔一样,带着诺多族日光下所有权全部的全部重担沉入黑夜,回到刚多林的大地之根基,免冠徒跣地与大地直接接触:

她总是为图奥申辩,却未能改变局势,这使她心情沉重。(HOME4: 3-16)

是她神色悲伤,说:“你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到了。” 图奥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

她没有对图尔巩言,也不允许想告诉图尔巩的图奥这么做·····但她已经意识到告诉他也无济于事,”(《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

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所有权,所有的王冠不仅不是该争取的对象,甚至是一种对她的贬黜,只会带来更多的侮辱。王位继承权终是脱离根据的东西,她恰恰要面对的是来自海洋的真正一无所有者。和大卫之女一样作出法所不容之事,却又不是在对抗中证明自己:

þæs þe æfre sund-buend secgan hyrdon: 

A-rece us þæt geryne þæt þe of roderum cwom

hu þu eacnunge æfre onfenge                       

Bearnes þurh gebyrde, ond þone gebed-scipe

æfter mon-wisan mod ne cuðes. 

Ne we soðlice swylc ne gefrugnan

in ær-dagum æfre gelimpan,

早有耳闻的海上漂泊者询问:

向我们诉说奥秘如何从天而降;

汝曾如何受孕,                                                

诞下一子,那已然交媾的人心

又从何处觉知?

我们真地不曾了解,

这曾发生在过去的时日。(Crist A, 73-76)

第73行sund-buend(sea-inhabitant),作为一个古英语当中的kenning(隐喻性复合辞)出现, 象征着深渊与所有权本身的无根据性。之所以是乌欧牟给出,正是因为海洋就是相较于作为造型艺术(奥力的产物)的陆地的作为根据的载体,对于在历史的律法中被统摄的人们来说,只能是根本无法理解,甚至连图奥本人都是如此:

然后,乌欧牟还对图奥谈到他的一些计划和愿望,但是图奥没有听懂多少,又极其害怕。

于是图奥说,他虽然不懂计划的全部意义······《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

能倾听这晦暗之言的只有与阳光拉开距离的伊缀尔,正如大卫之女倾听海洋漂泊者诉说一样,这不是“把女人塑造成圣人。”,在内在视角看,大卫之女作为Catholic的第一位圣徒,实际上无论如何都有“ji女”性,这不是贬义的,只是她不是一个被“同情”的对象,而是一个被法和共同体排异的不可理解(ne cuðes)对象,这种不可理解性本身首先表现的是没有任何抽象“圣洁性”,而是法不可容的低贱性,她会在这个原则中承担着全部的历史重担因而展现出了其生命的强度,所以这种卑贱和不法同时才是某种virginity, 在彻底的内在性中将律法本身悬置,这种内在性才会同时就是某种超越性。所以,在伊缀尔那里,是在这样的对历史全部内容的承担当中走向了来自海洋的图奥的,图奥道出的无非是诺多族历史的无根据性,这种无根据性早就在伊缀尔的 eacnunge(构思,运思,孕育)中被把握了:这就是对有限性的最终承认,和对无常的生成世界的肯定,也就是对一切日光下造型,即作为劳动产物的永恒所有权的拒斥。所以她的全部“聪慧”不是费艾诺式建构性知识的聪慧,以期造就什么抽象的所有物。而是刚好相反,在这里被认为属于凡雅族的“思辨”发挥了真正的作用,这不是“苟住并包容”,因为包容和苟住从不相干。包容意味着将全部历史的原则和概念全部承担下来,并且看出它们的内在的张力和自我否定,在概念-所有权的解体中看出新生,这就是思辨(Speculative dialectics)的意涵, 所以伊缀尔那里使得诺多族律法解体和断裂的思辨同时就意味着构思和孕育——它们根本上就是一个词,这个孕育产生之后被回溯性的把握为“众神之愿望”:

维拉的愿望与埃尔达利的希望都得到了满足,因为伊缀尔怀着深爱给图奥生了一个儿子,这孩子名叫埃雅仁德尔。——《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

但是他是完全内在的产生于伊缀尔的运思,以及由此产生的和图奥的结合,这并不是什么超越性的外在命运,而且也没什么抽象的“虔敬之奖赏”,好像命运优待了他们,有的只是噩梦和“如死的受孕之苦”:

sorgum sawað, swa eft ripað, 

cennað  to cwealme.

播下了悲伤的种子,死亡般的受孕之苦,

是已然收获的果实。(Crist A, 86-87)

这不仅指对身体上的苦痛,她经历必是律法给予的侮辱和损害,乃至眼看自己所生活的家园走向毁灭,却勇敢的从围绕着占有物的原则中抽身,仅作为一个“家庭”中的母亲保护自己的孩子:

此时,米格林出于残忍,正拽着伊缀尔的头发,要把她拖到城垛上,好让她目睹埃雅仁德尔落入烈火;但是那孩子妨碍了他,而孤身一人的伊缀尔尽管那么美丽、纤瘦,却像只母虎一样与他搏斗。——《失落的传说之刚多林的陷落》

所以,不存在什么刚多林注定就是个工具,“大希望生出来才行。生出来,刚多林的使命就结束了,必须陷落了”,恰恰相反,刚多林最终还是成为图尔巩的所有权——也就是诺多之律法的工具,不是什么生出大希望的工具。伊缀尔和这座城所象征的做出了长期和坚忍的较量,这座城是她最终要逃离的对象,没有什么能够属于她,成为她生出埃雅仁迪尔的工具,因此她就更不可能在乎什么“继承权。”,所有的继承权-所有权,乃至一切王冠终将落地是她最终把握到的原则:

在伊缀尔那里,尽管生活亏待了她,尽管历史在逼迫她,尽管她父亲治下的世界的律法将她排除其外,但是她所要的是承担历史的全部内容——那来自深渊和黑夜的全部消息,她必须听进去。她必须不能欺骗自己,必须发现自己就处在历史的黑暗深渊当中,发现自己处在那个被诺多族自己嫁予自己的历史命运当中。这就是她的原则。她不是寻找一个什么抽象的“所有权-继承权”当做自己失去的“本该有的东西”的替代物,以实现自我的抽象价值,来彰显自我的存在。不,她明确的和加拉德瑞尔一样,知道一点,精神是一块骨头,精神实现其自身意味着下降到真正坚实的大地上,为了站在大地上,也许就是她免冠徒跣的原因。

在这个原则之下,才会有看似光荣的对英雄的孕育,英雄主义有时只意味着承载苦难——命运的全部重担,并非获取光荣(当然也就不存在什么“谁有资格”“抢戏份”,真正坚持内在的视角,我们发现光荣只是史家书写的意外,深渊才是他们所面对的):

什么造就伟大的英雄——去同时面对人类最大的痛苦和最高的希望。(尼采,2015,p.144)

所以“作者已经钦定了只有请求怜悯才是正道”是完全回溯性把握的东西,见到作者给予的看上去的“不合理”,是你们认为的那个要与命运抗争的那个求自由(所有权)的逻辑所致。而这个最终获得拯救的结果,也不是超越者在钦定,只是那个与命运抗争的原则自行的瓦解。

还是想说一句,最后的解决办法是关门生一个大混血儿子去求外援,就是离谱,也就盎格鲁撒克逊人能想出来这种事吧,就这还有人说诺多族精灵像毛子,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能乳俄的。😅

抛开这里的关于民族问题的论述(我在《答辩二》详细讨论过),"混血" 再度和所谓前现代血统论表现出了相似性,但是,很明显,这个血脉只是流出的鲜血,全部都是落地的王冠和一切民族的苦难。难道还有一丝一毫的和权力相关的高贵性在其中吗?只剩下不可能的原则,承担几百年“图尔巩的不能完成的任务”,并且毫不以对自身实力的确信导致的成功为动力,因为这种动力就是法和命运最初的构造者。只留下了尚未存在(noch nicht Sein)的希望。

所以分工问题的答案就是律法终结的秘密:

þæt is Euan scyld eal forpynded, 

wærgða aworpen, ond gewuldrad is

se heanra had. Hyht is onfangen.

会把夏娃的一切罪孽废止,

把所有的诅咒拒斥

那弱小的性别将会圣别,希望显现,(Crist A, 97-99)

“为世间引入一分汝尚未预见的希望,一线穿破黑暗之光。”——《刚多林的陷落——最后的版本》

希望最终从“弱小的性别(se heanra had)”这里诞生,在这里我们考察了埃尔达历史上所谓“在分工上”处于劣势的,还要在家庭中孕育子女的四位女性角色,得出了结论:这根本不是什么歧视。而是代表着另一种想象:彻底不同于分工社会及其评价标准的想象。在分工社会中,人人全靠自己,自食其力,以“作为主人的行动者与作为行动产物的作品”为原则。但是很明显,弥瑞尔直接拒斥这个原则,这是因为她直接感受到了她的生产在伤毁世界的原则下对世界对自身的扭曲;奈丹妮尔反思这个原则,感受到被这个原则压抑的生命,洞见到这个原则如何自己给自己造出命运。加拉德瑞尔,以自己的经历和全部生平昭示这个原则在个体身上的解体;而伊缀尔,通过对命运自身的承担和坦然,使这个原则所开辟的诺多族历史之法走向终结。她们的共同点是:都在与“王权”“继承权”“所有权”乃至其它的抽象权利保持距离,因而保持了“治愈伤毁世界”的生命力。所以,这个属于所谓“第二世界”的神话中的关于律法的问题,最终表达的是对第一世界全部关于“人”“进步”“个体”等现代市民社会基本原则的反思——它绝对不会令人舒服。并且,告诉我们肯可能的希望在哪里:由于伤毁世界本身依靠的就是以自己为中心的权力斗争,所以最终不是依靠埃尔达自己战胜了敌人,众神也不是以其自己的意愿发动了对敌人的战争。“我们”和“我”最终的界限最终暂时消失,意味着分工社会的原子化竞争原则的终结,所以The Manifesto的结尾一句话:

Proletarier aller Länder, vereinigt euch! (Marx&Engels, 1848)

不是一句SHAN动性的口号,而是一句箴言,它的核心词是 vereinigt(unite, 动词vereinigen的第二人称复数, 直译:使之为一): 克服一切属于市民社会/伤毁世界的分工原则所造成的“原子化”“断联”的竞争关系——这是一条治愈伤毁世界创伤的道路。

尾声(预告):

对《芬威和弥瑞尔的法案》所引发的一系列历史矛盾的讨论在此告一段落,接下来将会涉及到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费艾诺的用语》中的发音原则所涉及的语音学矛盾与诺多族历史矛盾之间的关系,通过这个看似奇怪发音差异,我们看到了现代知性科学的限度和语言学将作为历史科学(die Wissenschaft der Geschichte)重要性。

参考文献:

[法]米歇尔·福柯《词与物——人文知识考古学》,莫伟民译,上海三联书店,2016

[德]G. W. F. 黑格尔 《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97

Marx, K. H.&Engels, F. (1848) The Communist Manifesto, 见前文

[德]弗里德里希·尼采《快乐的知识》,余鸿荣译,哈尔滨出版社,2015

[德]弗里德里希·尼采《什么是真正的浪漫主义?》,https://www.360doc.com/content/16/0530/13/13188685_563508861.shtml

Old English Poems of Christ and His Saints, Edited and Translated by Mary Clayt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13

Tolkien, J. R. R., (2002), The Shaping of Middle-Earth, edited by Christopher Tolkien. London: HarperCollins

Tolkien, J. R. R., (2002), The Peoples of Middle-Earth, edited by Christopher Tolkien. London: HarperCollins

[英]J. R. R. 托尔金《精灵宝钻》,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编,邓嘉宛译,  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

[英]J. R. R. 托尔金《刚多林的陷落》,克里斯托弗·托尔金编, 邓嘉宛、石中歌、杜蕴慈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

沈小龙、牛稚雄编译,《国王之书》,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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